在踏入一个新的领域之后,单凭着自己的直觉和一时的冲劲去闯荡、历练,而后认为自己可以在经历这些后得到足够的成长,这是许多人都多少抱有的想法。虽然也有着不将事先的准备做到近乎完美就不会动手的人,果然先着手尝试的才是大多数。
初来索塞,新晋的冒险者南宫茜也如大多数人一般直接进行了尝试。并非要责备她做错了什么,只是担负着生命的风险对无人知其根底的地下迷宫进行试探多少有些危险。
“比起一直在冒险中摸索,我想小茜如果去看上一些资料可能会事半功倍。”这是曾经与她同居一段时日的咖啡屋老板给出的建议。南宫茜略微感到疑惑,虽然名为米度里的男子并非冒险者,但却似乎对地下迷宫与冒险有着颇为深刻的认知。只是因为在索塞久居多年所以多少有些了解吗?南宫茜觉得似乎并不是那样。
“小茜,还有件事姑且一说,地下迷宫的真貌可不是工会和冒险者们想象的那样。”南宫茜并不认为男子是喜欢故弄玄虚的人“它要比人们想象的更加危险。”所以说出这番话应该别有意味。咖啡屋老板的话语与他拥有的巨额财富使南宫茜产生了不少的联想,排除不能证实的想象,近乎可以确认的是,他与地下迷宫恐怕有着常人所不及的深厚羁绊。
这些问题姑且不论,南宫茜决定听从男子的建议对必要的知识进行学习,于是此时此刻穿着素洁便服的她,正站立于名为索塞图书馆的建筑正前方依照某种传统修造的巨型台阶上。话虽这样说,实际上已经踏进了图书馆的范围罢。
图书馆在某些文明中,自古便是城市之中重要的中枢之一。从索塞图书馆浩大的排场来看,在索塞设计之初似乎也有着这样的考量。然而与图书馆堪比冒险者工会的恢弘建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往来其间的稀疏人流。虽然明白被冠以冒险都市之名的巨城中核心的活动必定围绕冒险展开,但硕大图书馆中的空荡程度依旧过于夸张。走入其中,光线较之外界暗上许多。由巨大的石柱撑起,高耸的穹顶上除了繁丽的画面,还缀满照明用的魔石灯。然而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本应充满被魔力点亮的晶石无一亮起,让图书馆的内部显出与气派的格局不符的昏暗,只有依附外墙的几扇硕大落地窗勉强地提供着光源。
“请问这里是图书馆的前台吗?”南宫茜操着较之平日略显拘谨的声音问道。巨大石块擂成颇为巨大的围台,与图书馆宏大的外观相得益彰,然而,从台面上落满的灰尘与随意堆叠的书本卷宗来看,并没能和建筑外表一样保持光鲜,甚至已经连粉饰门厅的行为也放弃了。
从围台的设计来看,或许原本是打算从多个方向由不同的人员来接待前来问询或处理事务的人们,但从图书馆的现状也可以推理出为何这样的安排被废弃了,只留下了正对大门口的一处台面保持着可以接待来访者的状态。用不太端正的姿态坐在石台后的女性扭动了一下脖子,让南宫茜并不明白她是否听到了自己的话语。
从整个姿态透露出一种不悦氛围的女子并非衣着打扮邋遢,正相反,她用手指不时玩弄的卷发显然经过了精心的打理,指甲处做了染色与打理,面部也覆上冒险者少有接触的妆容,衣物与饰品的搭配同样令南宫茜相形见绌。但就算如此,女子的面容中透露出容妆也盖不住的慵懒与懈怠。
“请问,这里是索塞图书馆的前台吗?”南宫茜又问了一次,女子皱了皱眉看向她,虽然依旧没有开口,但南宫茜明白她已经听到了自己的问题。
“是这样的,我叫南宫茜,是一名冒险者。”女子换了一种坐姿,手指互相摆弄起来,依旧没什么兴趣似的听着南宫茜说的话“这是我的冒险者凭证。”南宫茜掏出一块由冒险者工会提供的小牌子,女性略微瞥了一眼,也没有太过在意。
“于是?你想做什么?”终于操着有着慵懒的声音开口。
“我想询问一下关于地下迷宫的说明和冒险者需要知道的资料存放在哪里?如您所见,我只是初来乍到……”
南宫茜的问题让女性深深皱起了眉头,在她的概念中这一类的说明一般都会由冒险者加入公会后的前辈或冒险者工会的指引员来进行……有人来图书馆自己这方面的资料,那都是什么年代的事情了?莫非说这个小姑娘连冒险者公会都没有加入吗?
坐于咨询台的女性一边进行思索一边暗自腹诽着:说到底,现在会来索塞图书馆这个破地方的人除了冒险者工会的记录人员只有那个一直赖在图书馆根本不走的疯婆娘和莫名其妙的咖啡屋老板了吧……这些人根本就不需要自己的指引……书的流通量也小得可怜,图书管理员动不动就翘班的现在被还回的书就直接背堆放在石桌宽阔的台面之上。
女性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已经对图书馆如此陌生。“啧,冒险者吗?”暗自咋舌,但被遗忘的东西终究难以被回忆起,而南宫茜依旧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她的答复。
“你自己去地下第三层找吧,应该都在那一层里面。”经过长久的挣扎,前台的女性说出这样的答案。就算已经绞尽脑汁,依旧只能粗略地定位到层的地步。“自己没必要为了别人的麻烦努力到那个地步”她在心中找了个牵强的理由缓解自己发现回忆不起细节后的不**。“冒险者什么的,不是厉害得不行吗?那就随他们去吧。”
然而,
“原来如此,我会去找找的,谢谢您。”想象中的抱怨并没有出现,反而是,被美丽的少女投以微笑,欠身感谢了。
这样的场面过于超出她的预想,乃至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当她整顿好思绪时,身着淡雅连衣裙的少女已经离去。
女性皱皱眉,却又矛盾地露出了微笑。作为图书馆的引导员被人感谢,这已经是多久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了?她多少回想起了,当初选择献身于图书馆的自己。
行至图书馆的地下,虽然多少有着魔石灯点亮,但或许出于能源上的考虑,被激发而出的光过于黯淡,甚至不及有着落地窗的上层亮堂。如果自己懂得照明一类的低级术式就好了,少女行走在向前只能看清十数步之遥的楼道中这样想道。索塞图书馆依旧空阔的地下空间,却似乎只存在着初来乍到的少女与不知在多么遥远的岁月中一直沉睡于此的书本们,这样的氛围令她感到些许的不适,人在黑暗与寂静中也倾向于感到不安。不过,“如果不是这里的空气略显沉闷,老板肯定会觉得这是一个好地方吧。”南宫茜回想起那“嗜书如命”的男子,不禁感到某种愉悦,扫去了心中短暂的阴霾。
这样一来就到了第三层,南宫茜从阶梯落脚到地面。不过就算如此,找到自己想要的内容似乎也得费上一番功夫,南宫茜环视了一下被微弱的魔石灯光点亮的楼层,有大片的区域处于黑暗的笼罩之下,看来只有走到极近的距离下才能分辨书本的内容。然而在南宫茜刚刚做出这种判断,开始逐排地查看书籍的内容时,转过第一个转角的她,看到了与魔石灯的灯光有着不同的某个光源。
似乎在远处,渺小、摇曳,但远比魔石灯更明亮。受到好奇心的驱使,南宫茜慢步走向光源的方向,身畔的黑暗逐渐被驱散,脚下的地板泛着微微的亮光。不知觉的时候,少女已经走得如此接近了,仿佛伸手便能抓握虚无缥缈的光芒,让其在指尖中流淌。
但是,南宫茜没有更进一步,她已经看见了,光芒的来源。斜靠在书架上,像是法杖又像是长枪的东西,在锐利的尖端之下展出结缔一般的骨架,在骨架的中央,阴阳鱼一般的光洁魔石缓缓转动着。正是它,散发出温暖又明亮的光芒。
南宫茜的影子向后拉得很长,她不继续前行还有一个原因,前方的道路已经被随意堆叠的书本占据了。说像是小山一般或许太过夸张,但光是看到其厚度就令人望而却步的大部头在她的面前随处可见,肆意地互相挤压着,压盖着,占据了可以供人通过的所有空间。这样的书堆一直向后延伸着,恐怕埋藏着上千本的书籍,直到图书馆的某堵高墙。在那里,贴着墙摆放的书籍似乎又构成了一堵新的高耸书墙,让人不禁怀疑高处的书本如何叠放上去。不过,看到先前的武装就应该得到答案,这堵书墙的制造者是索塞的冒险者,而做到这样的事情对一个冒险者来说算不得十分困难。
实际上,南宫茜已经留意到了,或者说,不得不注意到。一个倾身盘坐的人影在这样的书堆中实在太过明显。“书的精灵”,梦幻般的场景或许会令人产生这种联想,但南宫茜眼前的形象比之精灵的精致光洁实际上更偏向于邋遢。从身形上来看,那是一个女子,棕黑的长发似乎久未打理,干枯分叉,乱糟糟地散到四处。女子与她身旁的书本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奇特的融洽,这样写或许有些奇怪,但书本们躺在她的身边时似乎显出某种特殊的惬意,像享受着慵懒的小憩,这样的感觉南宫茜就算在米度里身边时也从未感受过。
书中的女子抬手,捋动了一下耳侧的头发,让少女一时间以为她发现了自己,然而她随后又将手放下,将注意力重新投注于手中的书本。南宫茜难以判断,对方究竟是没有留意到自己还是懒得理会,尴尬地站了一会,而后试探着开口。
“请问,能够打扰您一下吗?”
然而回答她的除了书页翻动的声音便是无声的寂静。
“那个,打扰您了,我是初来索塞的冒险者,有些事情想请教您。”
这一次连书页翻动的声音都没有了。
“实际上,我想……”见对方没有反应,南宫茜决定向她靠近。但就在她迈出第一步时,书堆中的女子扭过头来,用冰蓝色的眸子看向她,让她将迈出的腿重新放下。
虽然女子的形象不甚检点,虽然金丝框的椭圆眼镜和杂乱的长发遮掩了她的面容,但出现在南宫茜面前的人无疑称得上美丽,她的眼眸中,传达着少女解读不出的意味,和咖啡屋老板的古井无波不同,是另一种难以言说的意蕴。
“抱歉打扰您,我想请教下关于地下迷宫的说明和冒险者需要知道的资料大概在这层的什么位置?”直接的说明来意,她有一种感觉,如果是书堆中的女子的话一定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然而回答她的依旧是冰冷的沉寂。
“啊……额……”率直的少女也不知道怎么将对话继续下去“如果您也不知道在哪里,很抱歉叨扰了,我就此告辞。”南宫茜微微鞠下一躬,准备转身离去,却发现女子伸出胳膊指向一个方向。
略微感到惊讶,南宫茜看向女子所指的方向。
“往那边走,数13到22排。”不知为何,声底颇为漂亮,却带着不自然的嘶哑“新人的话,能看懂的东西大概就在那了,左右两边的架子都是。”
“真的是太感谢了。”南宫茜又欠身致谢,然而女子的视线已经迅速地挪回了手中的书本上。
回应少女的是翻动书页的声音。
走出几步的少女再次回首,阴阳鱼般的魔石依旧不知疲倦地转动着,在昏黑的图书馆中点起光芒。书堆中的女子,仿佛再次与身旁的书本们融为一体。南宫茜有一种错觉,比起与自己交谈的时候,这样的姿态对于女子显得更加自然……
仿佛……她与她的光芒原便属于不同自己的另一方世界……
果然,世界上也有这样的人呢……少女的嘴角勾起微笑。
书的妖精吗?其实倒是恰如其分。
至于少女借助书中提供的知识重新整理自己在冒险中获得的经验,这是后话。
至于少女参考书中的方法挖掘出自己本源的魔力,这也是后话。
至于少女与“书的妖精”并肩而立,进入她的世界,这依旧是后话。
“你恐怕是遇到‘书之妖精’了。”南宫茜将自己的经历告诉米度里后,他这样调笑道。“索塞图书馆广为流传哦,‘书之妖精’的传说,我也遇到过呢,不过没有像你那么大胆去搭话,看上几眼就走开了……虽然这么说,现在也没什么人去图书馆了吧。”
“嘛,老板,别开玩笑了,她是冒险者吧?”
“嗯……或者说,以前是吧,现在已经不是了。”
“嗯?”
“不过,‘书姬’依旧是那个‘书姬’呢,没怎么变。”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米度里拿起面前的咖啡杯,抿上几口,目光望向不知何处的远方。
“话说呢,老板,我在图书馆的时候看到了好多关于‘白袍法师’的书呢。”等上了一阵,少女尝试转移话题。
但是,虽然短暂,米度里的眼神极罕见地动摇了一下,南宫茜对此感到不明所以,莫非也是他的熟人?
“有那么关于他的书,看来应该也是一个名人呢。我现在有点后悔了呢,当时想着自己需要的不是这类的书就没有拿上一本,但果然索塞的历史了解一下也有必要吧?”
“嘛……这个嘛……”
“还有一件事我很在意哦。”
“怎么?”
“虽然没仔细看,一些书从标题看来似乎说得是关于‘白袍法师’和‘绝影’的那个……那种关系。”
“……”
“‘绝影’是林斯特小姐的名号吧,我不觉得说的是第二个人……”
“……”
“难道……难道说!他们,他们两个……‘白袍法师’是林斯特小姐的恋人吗?”南宫茜难得地激动了起来,而听到她话语的米度里则像是被呛到了一般咳嗽起来。
“诶,老……老板,你没事吧。话说回来,既然你认识林斯特小姐的话,这件事情也应该知道吧。”
“不……不太清楚啊。”将视线挪向杯中。
“诶!刚刚,老板说谎了对吧!”
“……”
“林斯特小姐的恋人吗?应该是个很优秀的人吧……”少女双手捧起长柱型的玻璃杯,里面摇动着翠绿的液体。“但是……不可饶恕呢……”
“咳咳……”
“玩笑的啦,玩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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